《心墟(兄妹骨科)》 01留在他的身边 黄色-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com 最新地址-免地址发布:huangsewenxue.net 自动回复--地址邮箱:bijiyinxiang@gmail.com 江城的夏天一向漫长,不过刚刚五月,午后就已经是热浪滚滚。 早晨还好,没有那么炎热。但是挤了一趟地铁到杂志社,程思予仍是热出了一身的汗。 来到W杂志社实习一个月,她每天都会提前半小时到,在卫生间里整理好自己的妆容。 她会再抬腕仔细闻一闻,看看香水里会不会混杂其他味道。 清新的铃兰香味,很持久,足够维持到下午。 没有喷在身上,程思予只是在耳垂和手腕抹上少许。这一点已经足够,能让人闻到,又不会浓烈到抢人风头。 W是一本面向全国的女性时尚杂志,编辑部上上下下的工作人员都是女性。作为一个实习生的她,不得不处处小心。 周一照例是选题会,七月刊杂志的选题要在这一周就敲定。 主编林佳一般不会来,她从W杂志创刊就在这里工作,其间经历了与外资杂志版权合作,最后合作到期又转回纯本土制作。 大起大落的工作经历,手下编辑的来来去去,让林佳不再过多关注杂志社内部的运转,她如今更多的精力花在了与各大品牌的公共关系之上。 最近主持会议的都是副主编何敏儿,一编室和二编室分别坐在会议桌的两边。 何敏儿喜欢用竞争选题的方式,根本不管资源是否会重复浪费。 谁的选题能得到她的青睐,谁就在每期杂志里的占比更多,也就意味着最后奖金的多少。 因此,一编和二编都卯足了劲,要在选题会上拿到更多的版面。 会议室里人还没有来,程思予把六月刊的一校稿,一份一份地放在会议桌上。 这时,和她同期的实习生袁玫打着哈欠,端着一杯咖啡,如一只花蝴蝶般闪了进来。 袁玫上身穿着宽松的蝙蝠衫,厚厚的垫肩,窄窄的腰身,色彩浓烈如油画。 她留着亚麻色的利落短发,大大的金属耳环,正是杂志最新刊的复古流行主题。 同一批面试的人里面,只有她们两个留了下来。 袁玫很快就被风头更劲的一编室要走,程思予则去了二编室。 毕竟,袁玫从出生到大学都在江城,明显比来自小城市又在北方上大学的程思予,更有人脉优势。 两人互相点了个头,袁玫就慵懒地坐了下来。 袁玫抿了一口黑浓的咖啡,苦涩的口感终于让她的头脑振奋了起来。 等程思予回到自己座位的时候,袁玫托腮扬眉,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她。 和明媚艳丽的袁玫相比,程思予更显得温婉可人,属于古典美人。 她没有刻意打扮,只是在白衬衫的下摆打了个结,收在黑色紧身裤的里面,现出纤细的腰身和长腿。 长发如丝绸般顺滑,只用了一个大大的黑丝绒发圈挽起,黑亮的发尾拂在她的身后。 不是很时髦的装扮,但很符合她的气质。 “住的地方还好吧?”袁玫问道。 程思予的手顿了一下,回眸望向她,扬唇一笑,“挺好的,谢谢你。” 一个月前她们一起来到杂志社,当袁玫知道程思予还住在求职公寓,急需一个住处的时候,马上给她推送了一个房屋中介。 “这是我的发小李楠,他是安宁路门店的店长,你不是正好要找这附近的房子吗?” 程思予很感谢袁玫当初的帮忙,只是看袁玫的样子,可能还不知道,她现在的房东就是李楠。 既然李楠没有告诉袁玫,程思予也不好主动说什么。 “程思予。” 袁玫轻声叫她的名字,她的目光落在透明的玻璃窗外,这里可以俯瞰江城着名的相思江。 程思予正在看刚刚分好的一校稿,闻言抬眸扫了她一眼。 袁玫继续说道:“听说这次的实习只能留一个人下来。” 程思予怔了一下,“之前不是说,表现好的话两个人都可以……” “虽然你比我更需要这份工作……”袁玫打断了她的话,微微地笑,“但是我是不会让你的。” “嗯。”程思予的手指夹着黑白分明的校稿,慢慢翻动,“那就公平竞争吧。” 袁玫端起咖啡杯,身子前倾,伸过手来,隔着大半个桌子,碰了碰她面前那杯还未喝过的咖啡。 “好,公平竞争。”袁玫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这个忽如其来的插曲,让程思予的思绪乱了一瞬,但是她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同事们陆续走进会议室,她侧眸一望,目光越过大大的玻璃窗。 相思江在她的视线之中蜿蜒向前,映了清晨的金色阳光,宛如一条波光粼粼的巨龙,流经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地带。 她看见玻璃反光处的自己,不禁咬紧了下唇。 袁玫刚才的话还回荡在她的耳里,这让她感到了深深的危机感。 从现在起,她更加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因为,她必须要留在这个城市。 只有这样,她才能留在他的身边。 02他是明她是暗 这一次的版面之争,依旧是进行得如火如荼。 除了一些无足轻重的固定版面,一编拿走了超过半数的策划版面。 尤其是在谈到最新的人物专访环节的时候,女性杂志一向都有避免不了的男性人物的专访。 何敏儿抿了一口咖啡,懒洋洋地看着一编的策划选题。 投影幕布上一帧一帧地闪过一个男人的影像,高大挺拔的身材,俊逸清冷的面孔。 “我对这个沉之越的专访很有兴趣,毕竟他刚刚才拿下建筑设计大奖,何况……” 何敏儿的潜台词,在座的女性都明白。 何况沉之越的外形条件也十分优越,如果能够顺利地拿下专访,就能吸引不少的女性读者。 何敏儿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一下,“但是去年,JY想要采访他的时候就被拒绝了。” 二编的主任编辑陈溪悦微微一怔,“他那时还没拿奖呢。” 一编的主任赵晔不着痕迹地扫了陈溪悦一眼,又看了看坐在最末的袁玫。 “小袁和沉之越是老邻居,又是一个大学毕业的,走走人情关系……” 陈溪悦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JY都采访不到的人,确定走走人情关系,可以吗?” 赵晔的脸顿时冷了下来,“如果一编都采访不到的,那么二编能行吗?” 这句话道出了今年屡屡在选题会上大败的二编室如今的境地,她们所在的会议桌一边,顿时呈现出一片低迷的气压。 “好了,别说了。”何敏儿打断了她们,拍了拍手,“赵晔你们就试试,但是沉之越不好啃,周崇那边的专访你们继续推进。” 何敏儿身子向后,靠在转椅上,轻盈地绕了一圈,对着前方幕布上的的沉之越。 “沉之越的专访最好能在这个月内敲定,如果有同型的杂志抢先,就只能放弃了。” 散会的时候,两个实习生留在会议室收回资料。 袁玫抬头看了看程思予,她正在认真地收着桌子上的东西,她身边的幕布上定格着沉之越的侧颜。 袁玫深深地看了一眼程思予,“你不喜欢沉之越这种类型吗?” “啊?”程思予讶异地抬眸,满是不解。 “刚才就发现了,开会的时候你都没怎么看他的资料。” 程思予了然地抿了抿唇,“还好。” 袁玫笑了笑,一下就坐在了她身边的桌上。 袁玫揉了揉眼,开会到将近中午,一直没有机会去抽烟,她只能靠浓苦的黑咖啡吊着。 程思予的手伸得远的时候,腰间的衣服上移,露出一截肌肤,凝白若脂。 袁玫静静地望着她那截奶白色的肌肤,似是若有所思。 忽然,程思予的手顿了一下,淡淡地问道:“你们是邻居吗?” 袁玫回过神来,点了点头,“以前沉阿姨还在的时候,是住我们隔壁,沉阿姨出国以后,之越哥哥就搬走了。” 沉阿姨……之越……哥哥…… 程思予深吸了一口气,把资料全捧在右臂上,捏紧自己的左手手心。 “你们关系好吗?” “还不错,他比我大五岁,一直把我当妹妹一样照顾。” 妹妹…… 程思予低下头来,沉默了一瞬,又扬首微笑。 “那就祝你的首次专访旗开得胜。” 袁玫一愣,不好意思地笑了,摆摆手。 “我就给赵老师牵条线搭个桥,这种专访现在哪轮得到我?” 袁玫打了个哈欠,昨天玩得太晚,实在是受不了了,她跟程思予比了一个吸烟的姿势,就捧着资料,快步离开了会议室。 程思予松开自己的左手,坚硬的指甲在她的手心留下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她仰起头来,定定看着幕布上的沉之越。 会议室里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可以尽情地把目光投映在他的身上。 昏暗的房间之中,她的目光半明半晦,宛如坠入深海的流星,浮浮沉沉的光芒。 这张照片上的沉之越,一身运动装,在学校的操场上打着篮球,还带着一股青涩的气息。 他举手投篮,俊朗的面孔上勾勒出的浅笑,有着全然掩饰不住的年轻朝气,意气风发。 这是他大一刚入学的时候,被新闻系的学姐抓拍到的,曾经在学校论坛上广为流传。 哪怕他已经毕业多年,如今在每次新学年开始的时候,这张照片仍会被帖出来,让后来的学妹学弟一番赞叹。 程思予不看沉之越的资料,是因为对于他的这些资料,她早就了如指掌。 她看着幕布上的他,神色沉静,但脑海里却不停地回想起刚才袁玫说过的那些话。 之越哥哥……妹妹…… 她缓缓地走近幕布,她的轮廓也被打在了上面,勾勒出优美的曲线。 幕布上的沉之越是如此清晰,而她只是一道阴沉的暗影。 他是明,她是暗。 她轻轻扬首,两人的面孔渐渐贴近,她漆黑的侧影仿佛吻上了那个少年的侧脸。 幽暗的房间里,回响着她低声的呢喃,宛如呓语。 “之越哥哥,你还记不记得有我这个妹妹?” 03酸涩的疼 下班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橙红金黄的霞光从高楼的缝隙间射进来,铺满灰蓝色的街道。 程思予下了地铁,先是在街边吃了一碗面。 这家传统面店店面简洁,看上去朴实无华,却是开了有十年。 真正的竹升碱水面,手工制作,吃下去弹牙爽口,格外劲道。汤底也是用猪骨,鸡架,瑶柱熬制的,鲜浓味美。 真材实料,又价格公道,二十四小时营业,是她每次加班回来的首选。 安宁路距杂志社只有四个地铁站,不算太远。 这一片属于待拆的老城区,生活便利,处处充满了生活气息。 一幢红瓦黄墙的老房子在人行道旁开了个口,红白相间的遮阳棚拉出来一截,就摆上了个卖水果和书报杂志的摊子。 摊主吴老太太正握着一把蒲扇,坐在旁边,慢慢地摇着。 旁边有一个旧的收音机在放着戏曲节目,她时不时也跟着咿咿呀呀地哼唱两句。 她看见程思予走过来,就热情地向着她打招呼。 “小程,来新杂志了,你要不要看看?” 她的普通话杂夹着本地的方言口音,但笑容却是真诚热切。 毕竟现在买杂志的人不多了,更是难得遇到程思予这样一个月还买好几本的人。 程思予冲着吴老太太笑笑,低下身子,挑了两本,利落地扫码,再把付款画面递给吴老太太看了一眼。 当她正要抱着杂志离开的时候,吴老太太拉住了她。 程思予诧异地低头,只见吴老太太在手里给她塞了两个沃柑。 “是你家乡那边的。”吴老太太说道,皱纹密布的脸上满是笑容。 程思予的心弦被拨动了,忽然想到过世的奶奶,曾经给她剥沃柑吃的画面。 可惜那些旧日的时光,早就被揉碎在过往的夹缝里,再也回不去了。 她垂了垂眼睫,握紧了手中滚圆的沃柑。 “谢谢吴奶奶。” 程思予租的房子也是一幢红瓦黄墙的老楼,进门就是所有住户的公共厨房,穿过这个厨房就是通往二楼的楼梯。 叁层高的房子,最上面是一个阁楼和露台。程思予就住在二楼,同一层还住着两户人家。 一户是对年轻的情侣,一户是位独居的中年男子,她的房东李楠就住在叁层的阁楼。 听见她上楼的声音,李楠就从阁楼走了下来,在楼梯上边玩游戏边和她说话。 “今天的工作怎么样?” 李楠的家其实在相思江的对面,这里是他爷爷给他留下的两间老房子。 当他知道程思予要找附近房子的时候,他就把自己之前住的那间租给了她,而他自己则是搬到了闲置已久的阁楼。 “还好吧。” 程思予没有开门,把杂志收进侧背的大包里,递给他一个沃柑,然后开始剥着自己手中的那个。 黄澄澄的果皮被打开来,散发出一阵涩甜的清香,在楼道瞬间就弥漫开来。 程思予捻开少许白丝,塞了一瓣在嘴里。 清甜的汁液瞬间在口腔里迸开,舒爽得让她微眯了眯眼。 “柑子哪里来的?你老家带来的?”李楠玩完一把游戏,收好手机。 他把之前放进休闲裤裤兜里的沃柑拿了出来,认真地剥开。 “是刚才街口的吴奶奶给的。” 李楠吃了一半,又问道:“她今天怎么样?” “她?”程思予忍不住地侧眸,嘴角上扬,“你为什么不主动一点?” 李楠口中的她,指的就是袁玫。他的父亲和袁玫的母亲是同事,因此两人打小就认识。 李楠从初中起,就一直默默地喜欢着大大咧咧,假小子般的袁玫,但却从未向她表白过。 李楠笑了一声,把剩下的沃柑全部塞到嘴里。 “我怕我一主动,就连这仅有的关系都给弄没了。” 既然知道希望渺茫,又何必冒险让两个人变成一对老死不相往来的陌生人。 至少现在,他还能这样看着她,有一点的距离,却又离得不太远。 程思予低低地叹了口气,“她挺好的,每天都很有干劲,就是……” “就是什么?”李楠紧张地问道。 程思予偏头,似在思索回忆着白天的一幕又一幕。 “早上开会的时候,她没吃早点,一连喝了四杯黑咖啡。” 李楠闻言,沉默了片刻,才是低声说道:“不吃早餐的习惯,她从高中时候就开始有了。” 程思予倚在门上,半天没有说话。 李楠掏出手机,给程思予转了一千块钱,“你能不能帮帮我……” 程思予知道他的意思,直接收了转账。 “可以是可以,但是不能天天这样,不然她也会奇怪的。” 李楠点点头,叹了一口气,“有一天就算一天吧。” 李楠转身就上了楼,并没有听到程思予轻轻的一句话。 “我还真是有些羡慕她。” 她羡慕袁玫有那么多人爱,而她却是一个也没有。 柑橘的汁液染在手心里,渗入那个被指甲划开的细小伤痕,酸涩的疼就此慢慢蔓延开来。 04十九岁的他 夜色刚刚泛起,月明星稀,整个天空都被霓虹照亮。 靠墙的露天楼道,顶灯还未打开,幽暗而宁静。 一缕银色的月光自朱红瓦檐漏下,打在程思予恬静的面孔之上。 见证到李楠卑微的暗恋,她的心情也如口中的柑橘般,清甜之中带着一丝隐隐的酸味。 程思予静默了片刻,忽然听到对面的门咯吱响了一声。 厚重的木门拉开了一丝的缝,她的心一下提了起来。 她急忙把手伸进敞开的托特包里,握紧一件东西。 抬头的时候正对上门后一双浑浊的眼,是那位独居的中年男子,钟力。 她僵硬地冲着他点了点头,钟力在门后发出两声干涩的笑声,透着说不出的怪异,又把门猛地关上了。 程思予赶紧转身,掏出钥匙来开门,关门再插上门栓,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 她没有马上开灯,而是贴在门后深呼了口气。 紧握的手渐渐放松,手心里的是一支防狼喷雾。 她起伏的胸口渐渐平息,再把所有的东西放在门口的沙发椅上,就向着外面的阳台走去。 向西的房间,窗户宽大又明亮,还残留着隐隐的热浪。 乌色的旧木地板,在她的脚下咯吱咯吱地响着。 她租的只有一间房,属于一进门就能看见床的那种,但是却有一个很大的阳台。 正是因为这个阳台,让她在第一眼看见窗外风景的时候,就决定了租下这个房间。 她把桌子椅子摆在阳台上,平时吃饭工作都在这里,还去买了几盆植物放在旁边。 推开阳台乳白色的老式木窗,在她面前展现的是一个有着红色跑道的足球场。 视线前移,灯光炽亮,红绿相间的地面,是几个露天的篮球场。 S大的安宁路校区,也是当年沉之越念书的地方。 沉之越的那张照片,就是在这里照的。 程思予半趴在阳台的窗棂上,托着腮眺望前方的球场。 她想起白天时候,她和袁玫说过的对话。 你们关系好吗? 还不错,他比我大四岁,一直把我当妹妹一样照顾。 程思予抬手掩住了自己的眼睛,柑橘特有的酸甜味道一下涌入鼻间,冲得她有些发涩。 记忆里的南方小城林溪,满是柚子花香的小院。 绿油油的柚子树叶不停地晃动,不时洒下细细的黄色花蕊,落满一地。 奶奶坐在小凳子上,把沃柑一瓣瓣地剥给她吃。 她趴在一张红蓝白相间的防水布上,拖腮翘脚看着一本画册。 “丫丫,快点长大呀,长大去见见你的亲哥哥。” 那个时候,年少的她傻傻地问道:“我的亲哥哥吗?在哪里?” “是啊,亲哥哥。”奶奶笑眯眯地摸着她的头,“在江城啊。” “哥哥名字叫什么呀?” “沉之越。” 程思予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可是奶奶,为什么我姓程,之越哥哥却是姓沉?” 奶奶愣了一下,却是没有正面回答,目光却是渐渐地黯淡了下去。 “等你长大,去了江城见到他就知道了,那可是个繁华的大都市。” 年幼的她,只得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林溪,她魂萦梦绕的故乡。 清澈见底的隐江,环绕着古老的城墙,墙根之下爬满浓绿的青苔。 青石板路笔直通往江边,摇曳的凤尾竹倒影在碧绿的江水之中。 和江城的相思江截然不同,相思江白天夜晚都有热闹的游艇穿梭其间,人流如云。 而隐江还保留着旧日的小竹船,以传统的方式招待着过往的游客。 他们都是繁华大都市里的一份子,而她则一直成长在这个南方小城。 两个天差地别的城市,就如同他和她的差距。 他和她之间,也早就没有任何的交集。 唯一和他们共同交集的奶奶,在一个盛夏的夜晚病逝。 奶奶的去世,让她失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爱她的人。 她在灵堂里等了整整两天,也没有等到奶奶口中的之越哥哥。 也许,他早就忘记了关于林溪的一切。 包括,她这个妹妹。 程思予从回忆里脱身出来,从角落一个老式皮箱里,拿出一本红色的文件夹。 起身的时候,她的目光从皮箱里另一个蓝色的本子之上,一掠而过。 小圆桌上摊开厚厚的一本文件夹,全是关于沉之越的各种资料。 有从杂志上剪贴下来的,有从网站上打印下来,还有一些是她手写的。 文件夹里的资料比会议室里的更详细,按沉之越从小到大的时间线一一排起。 程思予的手指漫不经心地一页一页划过,落在他的每一张照片之上。 纯稚的童年,青涩的少年,她的手指最后落在两个月前的一场颁奖仪式上。 沉之越西装笔挺,举起设计大奖的水晶杯,嘴角噙着一抹微笑。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白净,修长,骨节分明。 和篮球场上握球的那只手,一样让人印象深刻。 只是,比起这个时候的他,她可能更喜欢篮球场时候的那个他。 只可惜,十九岁的沉之越,她并没有真正见过。 05你能帮我还给他吗? 接下来的一周,程思予给袁玫送了叁天的早餐,没敢做得太明显,特意中间漏了两天。 第叁天的时候,袁玫看着那个叁明治若有所思。 “你说是今天你做叁明治的时候,做多了一个?” 程思予轻轻地应了一声,低了低首,高马尾的下摆撩在颈间。 她不着痕迹地在往袁玫的办公桌上扫了一眼,然而并没有看见她所想的资料。 抬头的时候,正好对上袁玫把叁明治举到她的面前。 袁玫面色沮丧,恹恹地说:“我今天实在是没有胃口,你自己处理吧。” 程思予走出一编办公室的时候,在走廊上正好遇见陈溪悦,陈溪悦的目光在那个叁明治上停留了一瞬。 程思予踌躇了半天,刚要开口,陈溪悦却向着她摆了摆手。 “我节食,不吃早饭。”陈溪悦瞥了她一眼,低声说道:“我知道你们关系不错,不过你别忘记了,你们最后只能留一个。” 程思予点了点头,“我知道,工作我不会放松的。” 陈溪悦扬起一抹浅笑,“袁玫的那个人情关系看来也不行……” 程思予心里骤惊,一个猛地抬首,“陈老师,你说的是沉之越的那个专访吗?” 陈溪悦语意轻快地说道:“就是这个。” 程思予脚步顿了一下,又赶忙追上,“能不能让我试试?” 陈溪悦停了下来,转头疑惑地看她,“你有办法?” “我和沉之越都是林溪出来的,或许……” 陈溪悦皱眉打断了她,“我记得他好像只是童年在林溪而已。” “是的,上小学的时候他就到了江城。” 陈溪悦闻言,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程思予一遍。 其实当初在面试的时候,她给程思予也投了一票。 毕竟,程思予的各项成绩都优于别人,又长得好看。 小巧的鹅蛋脸,肤色莹白如雪,眉色清浅,一双杏眼却是眸含秋水,盈盈欲滴。 如果说袁玫明艳瑰丽,像一朵惹眼的红玫瑰。 那么程思予则似山谷里洁白的百合,气韵恬淡却始终散发着馥郁的清香,让人难以忽视。 在杂志社里见惯了明媚张扬的美人,忽然来了这么一个我见忧怜的,到也赏心悦目。 或许,程思予真的有她自己的法子。 陈溪悦一边伸手揽着她走进二编,一边放低了说话的声音。 “我等下去一编探探情况,确定她们完全放弃了,我们再去副主编那报备,这才能跟进。” 下午的时候,沉之越的资料就摆在了程思予的桌面,第一页就是他事务所的地址和他助理的名字电话。 陈溪悦拍了拍她的肩膀,“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惊喜。” 其实,陈溪悦也没有报多大的希望,不过死马当活马医。 程思予捏紧了那张纸条,手心渗出细汗,她并没有完全的把握。 她一直以为,她和沉之越的交集还会有一段时间,以其他的方式。 却没想到会在她来到江城的第一个月,他成了她留在这里的一条捷径。 而她,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沉之越的助理名字叫冉娜,听名字就可以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热烈气息。 她当即就给冉娜打了个电话,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毫不意外的,冉娜的回复客气又疏淡。 “对不起,沉先生不接受任何的专访。” 程思予在网上查阅了一遍冉娜的资料,她知道自己并没有见到冉娜的机会。 但是,她知道沉之越爱喝的咖啡品牌。 她在离沉之越公司最近的咖啡店等了两天,果然在第二天中午的时候看见了冉娜。 大波浪卷发,烈焰红唇,得体的套装,冉娜比起照片上更具热情洋溢的气息。 程思予站起身来,将冉娜拦在了一张圆桌的旁边,简单地介绍了下自己,递上了名片。 冉娜上下扫视了她一眼,淡淡地笑,“我记得我在电话里拒绝过你了。” “我知道。”程思予轻声回道。 程思予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双手递过去给冉娜。 “这件东西是沉先生以前拉下的……” 冉娜把刚买的咖啡放在桌上,打开淡咖色的文件袋。 里面是一个硬壳本子,蓝色的封面,边角有些微微泛黄,显然已经有一定的年代。 冉娜微微皱起眉来,斜斜地瞥了一眼程思予,又静静地打开那个本子。 打开的第一页,空白的右下角,歪歪扭扭的写着叁个字。 沉之越。 冉娜的目光落在那叁个字上,略一凝滞,似在思索着什么。 等她再度抬起眼来的时候,看着程思予的神色里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程思予咬住下唇,目光依依不舍地最后扫了一眼那个本子。 “你能帮我还给他吗?” 06终于见到你 程思予在周五的晚上,接到了那个期待已久的电话。 “是程思予吗?”男人的声音清亮如泉,缓缓滑过她的心间。 “我是沉之越。” 当时的程思予正在阳台上写字,接到电话的瞬间,她怔了一下,过了片刻才是作答。 “是,我是程思予。” 沉之越又问道:“吃过晚饭了吗?” 沉之越的这个开场白,让程思予有些不知所措。 但似乎这又是最不让人意外的一个开场白,只是她没想到,会由他来问她。 “吃过了。”她的声音很轻很轻。 沉之越继续发问,“见一面可以吗?” 程思予看了看时间,刚过八点,“可以。” “你住在哪里?” 程思予站起身来,越过低矮的树丛,目光径直掠向窗外的球场。 “你知道S大的安宁路校区吗?我住那附近。” 沉之越顿了一下,似是有些意外,“那我们九点在S大见,你靠哪个门?” “就在S大的足球场见吧。” 周末的晚上,娱乐活动更多,打球踢球的人反而没有平时的多。 程思予坐在足球场一侧的看台上,握住手机,她想等沉之越到的时候,一定会打她的电话。 足球场上没有比赛,只有几个人对着一边的球门在练习射门。圆形的跑道上,有学生一圈一圈地在跑动。 看台上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人,她的身后,靠墙的台阶上有一对情侣坐着,隐在黑暗之中轻声细语。 她想沉之越在看见那个本子的时候,就应该明白了她的身份。 这么多年了,他不可能完全不知道她的存在。 毕竟,她是因为他才来到这个世上的。 没有他,就不会有她。 一阵晚风吹过,带着一股清新的香味,程思予所熟悉的味道。 她想起刚进来的时候,她看见小道边种了一排排的柚子树,正是花开的季节,清香扑鼻。 她一时忍不住在树下驻足仰望,时光似乎又回溯到那一年的小院,她第一次知道沉之越存在的时候。 当她知道有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哥哥的时候,无比的欣喜。 直到后来,真相如洋葱般一瓣瓣地剥离,被刺灼的眼泪接踵而至。 残忍的原来是那些没有心的人,把她彻底遗忘在世界的边缘。 当她再也没有了利用价值以后。 幽暗之中,一个人默默地走在球场的边缘。 高瘦的身材,背脊挺直,即使被夜色包裹也依然惹人注目。 从他身边跑过的女生,都不禁要回头张望一下。 他四处打量了一会,忽然目光凝在了看台上的某一处。 脚步一转,他向着程思予的方向笔直地走了过来。 程思予也看见了那个人,虽然他背着光线,看不见他的脸,但是她想她知道他是谁。 他一步一步地向她走过来,仿佛踩在她的心跳之上,越来越快。 她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一眼就认出了她。 这是来自血缘的牵绊吗?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终于,他跨过看台间一个个的阶梯,坚定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程……思予?” 程思予站起身来,她穿着大红色的裙子,风琴般的褶皱裙摆堆迭在大腿中部,露出一双白皙纤细的长腿。 仿佛是夜色里一朵夏日的娇艳花蕾,初初绽放就现出了细腻的雪色肌肤。 “沉之越?” 两个人仿佛在对着某种接头暗号,明明知道就是彼此,却还要确认一番。 沉之越低了低首,当她看清他的面容,身躯却是不由自主地一震。 这张在照片上看过无数次面孔的男人,她早就已经熟悉了他脸庞的每一处线条。 当他真正地出现在她的眼前的时候,时间都仿佛静止了。 她再一次重温着她所熟悉的每一处线条,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梁,他的嘴唇。 增一分则长,减一分则短,无一不是造物主的偏心。 程思予定定地望了他许久,直到沉之越抬手过来,轻轻掠向她的发间。 她倏地侧首回眸,只见他捻起一片雪白的花瓣,还连着一丝细小的黄蕊。 柚子花的清香从他的指尖漫出,修长的手指,清瘦的指节,线条流畅。 “有花瓣落在你头发上。” 他在她的眼前摊开自己的手掌,给她看着刚刚取下的花瓣。 “你知道我是你的谁吗?”程思予深深地望入他的眼。 沉之越周身的气息仿佛被凝住般,他看着面前的程思予,过了片刻才是轻轻颔首。 他深邃的眉眼隐在晦暗之中,只有一个不甚清晰的轮廓,仿佛半沉入海的鲸,读不出眼底真实的情绪。 程思予毫不在意,如水的杏眸漫起盈盈的波光,她向前移了一步,直接抱住了沉之越的腰。 “之越哥哥,我终于见到你了。” ———————— 首-发:soushu555.com.space「po1⒏space」 07之越哥哥 之越哥哥。 程思予的声音仿佛一个魔咒,从他反反复复的梦里,穿越到了现实的世界。 在这个初夏的夜晚,吹动的晚风令空气中盈满柚子花的清香。 宽阔寂寥的球场,传来的每一个声音都仿佛来自远方,带着空旷的回响。 沉之越的眉眼低垂了下来,落下的阴影不过是加深了晦暗,向来沉静的面孔看不出任何的波动。 只有被程思予额角抵住的喉头,轻轻地滚动了几下。 但已足够。 程思予听着他平稳的呼吸,纤细的手指抓住了他腰侧的衣缝,指尖还有一丝隐约的颤抖。 这丝颤抖,让他自心间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他的叹息宛如沉落海底,连轻盈的水泡都浮不出水面,就消失殆尽于深沉的海水之中。 他从来没想过,她会这样突然出现自己的面前。 五光十色的灯光,欢快热闹的音乐声,在记忆的深处再次响起。 如转动的旋转木马,一次相见不够,她会再一次地转到他的面前。 这一年,程思予二十二岁,沉之越二十七岁。 他们终于再一次相见。 他胸前的衣襟已经被眼泪湿透,程思予哭得很克制,声音被压得极低。 沉之越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一瞬,又默然地放在了身侧。 她柔软的身躯紧倚着他,颤抖的肩头蹭了蹭他的胸膛,细微的动作引得他嗓眼发痒,轻咳了一声。 程思予听到这个声音,直接僵住了身子,拉开了和他的距离。 沉之越不自在地偏了偏头,眼尾余光却不经意地掠过她的面孔。 细白如瓷的面孔之上尽是泪痕,一道道迎着幽光,闪闪发亮。 哭得通红的鼻尖一抽一抽,却让人有想捏一把的冲动。 沉之越握紧手心,他刚从事务所赶过来,来的时候还穿着正装。 西服外套放在车里,笔挺的西裤裹着一双细长的腿。 衬衫的袖子被他挽到手肘,露出一截冷白色的手臂,隐隐可见青筋的脉络。 程思予没有抬头看他,只是盯着前方,他的胸口。 被她眼泪浸湿的地方,透明了一片,直接透出肌肤的肉色。 她的眼眸暗了一瞬,如流星划过天际,迅疾消逝。 “我能叫你哥哥吗?”她的声线似被泪水浸哑,揉进了浓浓的鼻音。 沉之越心口一抽,轻声回道:“当然可以。” 她哑着嗓子,低声说道:“我知道这样很突然,可能会打扰到你们,很抱歉,我只是孤单太久了。” “你没有打扰到我。”沉之越轻蹙眉尖,“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程思予终于抬眼,长睫被眼泪糊得晶亮,眼眸氲氳着雾气。 “知道很久了,我一直不敢贸然出现,正好安排的工作对上了你,我才是……” 沉之越想到了下午的时候,冉娜送到办公室里的那个文件袋。 当时,事务所的合伙人林杰也在他的办公室里。 冉娜欲言又止的神色让林杰好奇,他便自作主张地替沉之越打开了那个文件袋。 “怎么是本集邮册?还是你的名字?” 林杰好奇地打开蓝色硬壳本,透明塑封下是一张一张花花绿绿的邮票。 沉之越闻言一愣,面色微凝,他放下手中的图纸,从桌子的一边转了过去。 他拿起那本集邮册认真地打量,果然是他当年在林溪时候收集的邮票,是他童年的心爱之物。 在离开林溪的时候,他曾经嘱咐妈妈一定要帮他收在行李里面。 结果到了江城的时候,却怎么也没有找到。 这本集邮册后来也就渐渐地从他的记忆里消失了,没有想到却在二十年后的这一天,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里。 沉之越心头一震,转过头来郑重地望向冉娜。 “这是谁送过来的?” 冉娜递给他一张名片,“是W杂志社的编辑,她说想做个专访。” 程思予叁个字,突然地跃入沉之越的眼帘,他的手指揉紧了名片的边缘。 “你先出去吧。”他对着冉娜说道,声线骤然低了下去。 名片和集邮册被沉之越放在了桌面,他从抽屉里掏出一盒烟,点上一只挂在了嘴边。 “不是说要戒烟的吗?”林杰伸手过去拿了一只过来,眼睛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那张名片,忽然怔住了。 “是那个程思予吗?” 沉之越点点头,漫出白色的烟圈,如雾般散开,眼前弥漫些许的朦胧。 “我记得,她是你的救命恩人对吧?” 沉之越修长的手指夹住烟,从唇边移开,在玻璃烟缸里轻弹了一下。 雾色的烟灰落下来,在透明的缸底覆了一层,遮住了一角的清透。 他缓步走到窗前,大大的落地窗一样可以俯瞰到相思江,且视野更开阔。 沉之越的嘴角溢出淡淡的苦笑,若有似无。 “是的,就是她。” 08你随时可以找我 周末夜晚的校园,幽暗的操场,两个人在看台之上站着。 程思予眼底的泪光让沉之越的心头一跳,“你什么时候来江城的?” 程思予努力地止住抽泣,“上个月。” 沉之越扬眉,“你是大四?” 程思予扬了扬睫,一滴清澈的泪珠落了下来,她发出疑惑不解的声音。 “哥哥很了解我的事吗?” 沉之越顿了顿,眉眼微敛,“根据你年龄猜的。” 程思予哦了一声,低下头去,柔顺的长发一掠而下,半遮住她的侧脸。 这时,沉之越才敢放肆地打量她,她今年二十二岁,比他小五岁。 她穿着平底鞋,到他的下巴,应该有一六五。长发乌黑柔顺,衬得肌肤似玉般洁白,透出一股莹莹的光晕。 五官小巧秀美,眼睛却生得娇俏灵动,此刻她低下头去,浓密的长睫也掩住了流盼的眸光。 程思予的眼尾还挂着泪珠,晕了一圈暗夜的幽光,晶莹剔透。 他忽然有一刻恍惚,仿佛还在往日的梦里,但她却真实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程思予再度抬眼的时候,樱红的唇角勾起一丝轻笑,但眼底分明还有朦胧的泪光。 “你们是不是不欢迎我的到来?” 沉之越别开眼去,“没有这样的事。” “是不是哥哥现在功成名就了,就以为我是为了钱和名来的。” 她的声音渐渐放低了下去,抿了抿唇,“毕竟这二十年里,你们也从来没有管过我。” “不是的。”沉之越转过头来,直视着她的眼睛,“妈妈现在还在国外,这事情你容我缓缓再和她说。” 程思予的眉尖动了一下,她当然知道沉若白在国外,她昨晚才登录社交软件看了沉女士的动态。 沉之越那张获得设计大奖的照片,她就是从沉若白那里存下来的。 沉女士当时在下面写了一句话,值得我骄傲的儿子。 至于另外一个亲生女儿,她应该早已不再记得了。 “至于我……”沉之越顿了一下,声音很沉稳,感觉不到情绪的波动,“我很欢迎你的出现。” 程思予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他是真的就是这样,还是隐藏得太好? 她曾经看过沉之越的演讲视频,在一个宽阔的会场,他面对着台下的数百人,条理清晰从容不迫地发言。 和现在似乎没有什么不同,让她隐隐有些挫败。 “那个专访对你很重要吗?” 沉之越不禁想到,如果没有这项工作,她还会出现在他的面前吗? 其实上个周末,他接到了沉若白的电话,她婉转地提起住在老家隔壁的邻居。 他不是完全没有印象,他从小学到高中都住那里。 隔壁的那个女孩袁玫,和程思予一样的年纪,总是不停地叫着他之越哥哥。 直到有一天,他不再允许她这么叫他。 沉若白含蓄地表达了袁玫如今在杂志社实习,想要对他进行一个专访,并且直说如果袁玫能得到他的专访,她的这份工作就稳了。 沉之越一直都不愿接受除了本专业权威媒体以外的任何专访,他认为这些都属于工作之外的事情,一旦接受,不可预判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或许能赢得更多的关注,或许也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如果注定要有所作为,出人头地,他情愿将名气的范围禁锢在工作的领域。 于是,他很明确地拒绝了。 同样是实习生,如果程思予得到他的专访,是不是也预示着她会得到这个工作机会? 若是她失去这份工作,会不会就此离开江城? 即便是他后面再伸出援手,她会接受的可能性又有多少? 沉之越的头脑里转过无数的疑问,并自动开始寻求答案。 程思予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声,“你觉得呢?” 她把问题抛回去给了他,他的长眉轻轻一挑。 “我考虑一下,到时让冉娜和你联系。” “之越哥哥,是不打算再理我了吗?”程思予勾起的唇角隐着嘲讽的意味。 “不是。”沉之越为她的多疑动容,不禁设想起她从前的境遇。 他从裤袋里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的对话框,“你的电话号码关联微信吗?” 程思予点了点头,再拿出手机的时候,看见那个红色的小点,是沉之越发来的添加请求。 他的头像是一片宁静的大海,昵称只有一个沉字。 她通过了他,沉之越在对话框里发过去自己的电话号码。 “工作上的事,你和冉娜交接。”他看着她把他的电话存了起来,并且在备注了之越哥哥。 他的心口似被轻盈的羽翼一拂而过,倏地变得柔软起来。 “其他的事情,你随时可以找我。” —————————— 第一次见面写得比较长,是因为铺垫了很多剧情在里面,还有十颗珠就加更了,相信你们可以榨光我的存稿,让我没有余力再去写别的文…… 09她没有那样的资格「po1⒏space」 这时,就在程思予的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奇异的声音,急促的呼吸,黏腻的水响。 她后背一僵,那个位置,应该是之前坐在一起的那对情侣。 沉之越略一抬头,正好看见幽暗里抱在一起的两人在热情地拥吻,动作越来越过分,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他嘴角微抿,眉眼沉在寂寂的阴暗里,愈加冷淡。 “别回头。”他低首轻声说道。 他止住了程思予细微的动作,但却扩大了她的想象。 本就清冷的声线被压低了,更加显得疏淡,却仿佛夜风般轻轻抚过她的耳尖。 程思予抬头看着他漆黑的眉眼,他的神色如水般沉静,她的耳根却开始烧灼起来。 就是这个人,以后她还要和他走到那样的一步。 程思予咬了咬下唇,紧紧捏住自己的手心。 沉之越抬腕看了看时间,“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两个人走在晚风轻拂的校园里,优越的外形引来旁人不少的目光。 程思予长得像父亲,沉之越像母亲,两人外形上不似亲兄妹,看上去却更登对。 程思予的目光偶尔掠过身边高大的男人,她不禁想到,这是他大学时代的校园。 她曾经在远眺的时候,也想过那张照片上意气风发的少年,有没有这样在校园里,和一个女孩并肩前行。 他们会不会和所有的校园情侣一样,就比如刚才他们身后的那对,牵手,拥抱,接吻,做爱。 他会不会也曾经拥有过,那样一段热切的爱恋? 她从大学就开始收集关于沉之越的资料,从前到现在。 他所有的一切,贯穿了她晚萌的整个青春期。 她看着他自大学毕业后,一路顺风顺水,越走越高,她注定只能仰望。 她身边来往的追求者,她总是不自觉地拿来和沉之越相比。 但她却不能像看过的故事里,像那些拥有兄长爱护的小姑娘一样,说上那么一句。 我要找个像哥哥一样的男朋友。 她没有那样的资格。 自被他们丢弃的那一天起,她就失去了那样的资格。 沉之越把她送到楼下,站在外面的梧桐树下,看着她进门。 在她推开门的瞬间,公共厨房的感应灯亮了起来,他一眼瞥见了里面的情形。 “思予。”他出声叫住她。 程思予回过头去,看见沉之越双手插在兜里,身影被路灯拉得很长很长。 “哥哥怎么了?” 沉之越凝眸望她,“你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跟我说。” 程思予笑了,“我找你不是为了要钱的。” 她的声音停滞了一下,又说道:“专访的事情,哥哥也不用为难,不行也没关系的。” 沉之越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他看着她红肿的眼皮,轻轻叹息了一声。 “回去好好睡一觉。” 程思予的心情似是欢快了许多,勾起唇角,“哥哥也是,好好睡一觉。” 她浸着笑意的声音随着夜风,轻拂入耳。 如蒲公英种子在他的心腔弥漫散开,细小的绒毛轻轻坠落,撩拨着人心底最柔软的一根弦。 沉之越根本没法睡个好觉,那个夜晚他难得失眠了,想起了许多事情。 咖啡喝了一杯又一杯,香烟的灰烬铺满了整个烟缸。 他住的地方其实离程思予不远,她住在S大安宁路校区的西门,而他住在东门。 仅仅一个校园之隔,是城市的两个极端。 程思予住的那一片是破旧的老城区,居民一直在翘首期盼更大利益的拆迁方案。 而他住的那边高楼林立,繁华热闹,宽敞的街道之上车流不息,灯火辉煌。 一大早,他就给冉娜打了个电话。 “W杂志社的那个专访,时间和细节方面,你好好确定一下。” 冉娜仍在睡梦之中,推开横在胸前的男人手臂,赶紧打起精神坐起来。 她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是联系程小姐那边吗?” 毕竟,W那边不是第一次联络他们了。 “是的,程思予。” 沉之越挂了电话,走到宽阔明亮的落地窗旁,正好对着东边。 窗外的远处是两栋前后不一高楼,缝隙之间正好投来一束耀眼的阳光,打在他清冷的面容之上。 他的眉眼被染成轻浅的金色,眼睛刺得微微眯起。 在玻璃的反光里,他似乎又看到昨晚那一双闪着泪光的眼眸。 散发着柚子花香的夏夜里,程思予眼底盈盈的水光仿佛漫到了他的足底,随时准备一步步地漫上来,将他彻底沉溺。 程思予。 他在心里默念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这个名字仿佛沉寂在黑暗之中许久,如今他终于可以坦坦荡荡地说出来。首-发:soushu555.com.space「po1⒏space」 10好奇心 周一的上午,例行会议结束,程思予在楼梯间寻到了袁玫。 袁玫今日穿了一身利落的套装,单手插在烟灰色的西装裤裤兜里,一手夹着细长的香烟,正在吞云吐雾。 程思予走过去,被氤氲的烟雾呛到,轻咳了几声。 袁玫侧眸扫了她一眼,神色淡淡,并没有把烟熄灭。 程思予递给她一个纸包,袁玫并没有伸手接过,“又是你多做的叁明治吗?” 程思予闻到她嘴里的薄荷味道,“不,是肉松海苔饭团,刚才没机会给你。” 晨会开始前,程思予去了一趟陈溪悦的办公室,告诉她沉之越那边已经同意了专访。 陈溪悦得到确认后,在刚才的会议上直接公布了这个消息,一编室那边的反应可谓是精彩纷呈。 袁玫弹了弹烟灰,“你给我送早餐是因为内疚吗?” 程思予扬了扬眉,神色之中有些不解。 “因为你知道你能得到之越哥……”袁玫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沉之越的专访,所以提前来安抚我一下?” 程思予微闔眼睫,走过去和她并肩靠在墙上,轻叹了一声。 “我也就是试一试,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其实,她之前看到那个选题的时候,就想如果是袁玫拿下专访,她就试着在后面的工作中找个机会接近沉之越。 不过没想到的是,事情现在会出现这样的进展,但是正好,这也是她所想要的。 只是,短短的一面居然试出了她在沉之越心里的位置,远远高过于那个曾经一直叫着他之越哥哥的袁玫。 程思予的眼瞳被白烟熏得雾蒙蒙的,似有一丝光芒溜过细密的长睫之间。 沉之越,你是因为内疚吗?毕竟你欠我的,实在是太多了。 “你和沉之越认识?还是认识其他他身边的人?” 袁玫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程思予苦笑了一下,清了清嗓子。 “我们的父母在我们还没生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只不过我们是从来没有见过面的那种。” 或许有过吧,五岁的沉之越是医院的常客,也许曾经在沉若白生产的时候,在妇产科门外等待过她的降临。 毕竟,那时候的她,是他的救命稻草。 袁玫吸了一口烟,看了看程思予的侧颜,安静而恬美。 袁玫微微挑眉,“娃娃亲?” 程思予像是被烟呛到了般,剧烈地咳嗽起来,又忍不住地笑道:“这么老土,你信吗?” 袁玫看着她的样子,终于笑了。 “其实,刚才赵老师跟我说了,你们是在我们这边放弃以后再去报备的,是正常流程。” 袁玫顿了一下,又说道:“只能说我高估了我在沉之越心里的地位,高估了我们两家的关系。” 程思予抿了抿唇,把她的手从裤兜里拉出来,把肉松海苔饭团塞到她手里。 “不吃早餐会胃疼的。” “我已经习惯了。”袁玫把烟掐灭了,就势勾了勾她的臂弯,“程思予,还有两个月呢,鹿死谁手还没定论。” 程思予笑道:“好,我知道,你吃完再出去。” 袁玫打开包裹在外面的包装纸,低头开始地吃起来。 “其实,我少女时代暗恋过沉之越。”袁玫垂下眼睫,边吃边说:“不过现在已经放下了。” 程思予扬了扬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袁玫细细地嚼着,楼道里的烟雾慢慢地散去了,两个人的身形渐渐清晰。 “开始相处挺好的,他会给我辅导功课,也会骑车带我出去玩。我虽然喜欢他,但心里很清楚,他只是把我当妹妹。” “妹妹……”程思予喃喃低语。 “可是有一天,他忽然让我不要再叫他之越哥哥了。” 袁玫微微苦笑,脸上的神情不再像往日的洒脱。 “开始我还很高兴,以为是小说里写的那样,什么我不要你做我妹妹了,我要等你长大,做我的恋人……” “然后呢?”程思予忍不住地发问。 袁玫叹息了一声,“没有然后,他搬走了,隔壁的房子还一直空着,但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就这样一直没有任何联系了吗?” “我去S大的时候,他已经毕业。去年校庆的时候,他回来了,不过当时他身边已经有了姚茵。” “姚茵……”程思予眼睫轻垂,望住自己的鞋子。 白色的鞋子沾了一点烟灰,如融入墨水的宣纸,在她恍惚的视线里,似乎在慢慢地扩散开来,一如她此刻膨胀的好奇心。 “姚茵和沉之越是高中同学,大学校友。” 袁玫轻蹙眉尖,继续说道:“我和沉之越做了这么久的邻居,从来没有看见他和哪个女人走得很近,姚茵应该算是唯一的一个了。” 姚茵这个名字,程思予并不是第一次听到。 程思予在收集沉之越资料的时候,就听到过姚茵和沉之越的传闻。 姚茵,当年S大外语系的系花,外形出色,成绩优秀,追求者众多,却唯独对沉之越一往情深。 传言里,高岭之花姚茵追了沉之越很久,沉之越一直不为所动。 所以,两个人现在这是修成正果了吗? 11你不需要谢我 周四下午,是沉之越专访约定的时间。 采访沉之越自然是轮不到程思予来,陈溪悦派了一名资深的编辑杨云出马,程思予则是一直跟在杨云的旁边。 采访的地点是在一幢大厦的一楼咖啡厅,等采访结束,平面拍摄就安排在大厦的上面。 咖啡厅有单独的玻璃房,能保证一定的私密性。杨云和程思予特意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一些。 沉之越和冉娜到来的时候,透过那些环绕玻璃房的茂密绿植,沉之越看见程思予正低头翻阅着文件。 她的长发今天没有全部扎起来,只挽了一束在后脑,映衬着侧脸轮廓显得温婉而安静。 冉娜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又想起那本有些年代的集邮册。 她知道沉之越是因为程思予,才接受专访的。 冉娜所认识的沉之越向来是个很有原则的人,他能为了程思予打破自己的原则,显然她在他的心里有着特殊的地位。 冉娜不禁抿了抿唇,“沉总监,拟定的采访提纲就是我昨天发给你的那个,等下如果有超纲的问题,你不用出声,由我来拒绝。” 沉之越微微颔首,没有说话,收回了落在程思予身上的视线。 冉娜上前一步,推开玻璃门,替他撑住,他则是从容地走了进去。 杨云和程思予迅速地站起身来,向着两人做了个正式的自我介绍。 这是两人第一次在白天见面,程思予见他一身正装,比那晚看上去更加肃穆。 其实自那天之后,两个人没怎么联系过,专访敲定的那天,她给他发了个信息。 「谢谢哥哥。」 后面又补了一句,「我说的是专访的事情。」 但是,沉之越过了许久才回她,「你不需要谢我。」 他这条信息发来的时候刚过零点,程思予第二天早起才是看见。 她总觉得他这句话像是没有说完,但确实又没有下文。 她只得发信息过去解释了一下,昨晚自己睡早了,没有看见信息。 沉之越只发了一个,「嗯。」 透过这个嗯字,她仿佛看到他清冷的面孔,神色从容又透着冷淡。 她在他后来的照片里常常看见他这样的神情,和篮球场上的他完全不同。 那种热情洋溢的光芒,不知何时起自他的眼底消失了,他从阳光朝气的少年,蜕变成一个不形于色的内敛男子。 一起落坐以后,杨云又偏头过去提醒她去前台把咖啡端进来。 冉娜朝她笑笑,“我要一杯香草拿铁,沉总监的是加浓美式。” 等程思予把咖啡端过来的时候,房间里的气氛很是欢快,杨云的热场向来做得不错。 整个采访进行了将近两个小时,杨云按部就班地将提纲上的问题一一问完。 沉之越从容应对,他回答问题恰到好处,不会多说一句也不会少说一句。 杨云在问完最后一个问题以后,又浮起一丝浅笑,将散落的发丝拨在脑后。 “沉先生,其实我也是S大毕业的,比你低第一届,中文系的。” 沉之越略一沉凝,淡淡地回了一句,“那挺巧的。” “其实,我对于沉先生的感情生活很好奇。”杨云勾起唇角,笑容明媚,”不光是我,编辑部的同事和读者们也很好奇。” 冉娜微微皱眉,她在和程思予对接的时候,就提过采访绝不能涉及到沉之越的私人生活。 冉娜赶忙想要出声,阻止杨云继续问下去。 沉之越却摆了摆手,示意冉娜继续保持沉默。 程思予也没想到杨云会这么一问,心里明明有些惊慌,面上却还得不露声色。 她知道杨云没有错,她们确实必须适当地找到切入点,挖掘出读者所感兴趣的话题。 沉之越面容平静,完全没有被困扰的神色,“这个恕我不便告知。” 程思予低下头,看着自己放在大腿上的左手,慢慢地绞紧了来。 杨云继续问道:“那么沉先生喜欢哪一类型的女性?” 沉之越微顿了顿,他的目光轻轻地从程思予的脸庞掠过。 他看见她的鬓角渗出了一滴晶莹的汗液,从她耳边缓缓地落下,沿着新月般白皙的侧脸滑动。 他停了一瞬,很快又答道:“其实,并没有特定的类型。” 他答了等于完全没答,但至少也给了杨云一点薄面。 “其实当年在学校,我可是您和姚茵的CP粉呢。”杨云笑了笑,扬声说道:“到现在,我也一定会祝福你们的。” 沉之越目光一沉,轻蹙了下眉尖,冉娜接收到了这个信号,急忙起身。 “采访就到此结束吧,我们等会一起上去。” 又是姚茵。 起身的时候,程思予在嘴里咀嚼着姚茵的名字。 其实,她查过姚茵最近的动向,姚茵因公被派到美国已近半年,听说很快就会回来。 她望着前面男人高挺的背影,暗自思忖。 所以,她更加得抓紧时间了。 12他为什么要这样看着她? 冉娜在经过前厅的时候,又打包了几份甜点。 杨云见此情形,便让程思予陪着他们两人,自己则是先行一步上楼。 沉之越停在了程思予的身后,低声问道:“你喜欢哪种蛋糕?” 这是今天他第一次非正式地和她说话,她不禁怔了一怔。 他个子很高,向前微微倾身,打量着冰橱里的那些色彩缤纷的蛋糕切件。 两人离得很近,从他身上传来一股清冽的气息,像是散发着木质味道的雪松。 不知是香水还是烟草,丝丝缕缕将她环绕,萦绕在她的鼻息之间。 他炙热的呼吸像微风一样,轻轻地掠过她的耳根。 一点红色在她的耳廓边缘显现,如艳红的颜料滴入纯净的水中,慢慢地扩散开来,整个耳朵顿时红得透亮起来。 沉之越也发现了她的异样,他几乎着迷地看着她发红的耳尖。 直到她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黑森林。” 沉之越抬首,向着冉娜的后脑,提高了音量,再次说了一声,“黑森林。” 冉娜没有回身,她对着柜台里的服务生说道:“再加一个黑森林。” 人来人往的咖啡厅里,程思予却清晰地听到了身后他浅浅的呼吸声,就在她的后脑盘旋。 他轻声地问了程思予一句,“不怕苦吗?” 清冷的声线被他压低了,带着细微的沙哑,有种不经意的性感。 明明他给人的感觉就是禁欲系的,可偏偏却在这无意中流露出一丝的反差。 这家的黑森林用的是浓度极纯的黑巧,比起别家来,也是出了名的苦。 程思予不知如何作答,只能轻轻地摇了摇头。 沉之越转头一想,她才来本地不久,可能并不知道这些。 他偏头望着服务生打包的动作,一块块叁角形的切件被装进透明的塑料盒里。 他站直了身,状似随意地开口,“他家的红丝绒和榴莲千层的味道也很不错,下次有机会一起……” 他的话说到一半,就此打住,但是程思予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是有机会一起吃蛋糕。 她不禁想到那个在微信里沉寂的他的头像,一时之间觉得矛盾重重。 “你……能接受榴莲的味道吗?”她问他。 其实她知道沉之越的诸多喜好,其中有一个就是他特别爱吃各种甜食。 学校论坛上的那个爆料人说,从来没有见过像沉之越这么偏爱甜食的男人。 而且,听沉之越的语气,程思予甚至怀疑这家店里的所有蛋糕他都吃过。 沉之越双手插在裤兜里,低了低首,“我还挺喜欢吃的,你呢?” “我还好。” 两人一阵沉默,程思予感觉他向后踱了两步,拉开了与她的距离,不禁有些恍惚,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只是工作让她没有时间去细想,到了楼上的摄影棚,杨云递给她一个单反相机,让她跟在沉之越的旁边,拍一些拍摄花絮。 沉之越从试衣间出来,换上了品牌赞助的西装,黑色西装外套的里面是黑灰色的西装背心,四颗扣子收拢了他的腰腹,紧绷的线条勾勒出完美的身材。 他走进化妆间,程思予就立即举起相机,跟在了他的身后。 透过取景框,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肆无忌惮地望着沉之越。哪怕一直盯住他,也没有人会觉得怪异。 没有人会察觉到,被她掩藏在深处的那些隐秘的心思。 以前都是在那个厚厚的文件夹里,她才能忘乎所以地去浏览关于他的一切信息。 那时的心情反复上下,一会骄傲这个人是自己的的哥哥,一会难过自己被他们彻底地遗忘。 痛苦的眼泪留得太多,最后仿佛被冰冷的寒意冻住,成了包裹在心房外面厚厚的一层坚冰。 那是,她的铠甲。 化妆师在给沉之越整理头发,不时低声地和他攀谈。 镜前灯打在沉之越冷白的面孔之上,他唇角微微扬起,神色很是平和。 程思予就站在门边上,侧对着他,不时地按下快门。 光影打在他高挺的鼻梁之上,眼窝逆着一点光,下颌轻扬,衬得他的侧面如被刀削斧凿般的精致。 忽然,他像感知到什么似的,微微偏头,侧眸望向她所在的位置。 隔着长镜头,两人的目光相撞在一起,他也毫不避讳地直视向她。 程思予的半张面孔被挡在相机的后面,但是她的呼吸依然是凝滞了一瞬。 耳边一片沉静,周围的声音仿佛都听不见了似的,万籁俱寂。 只有他的眼睛越过明亮的光束,如一把出鞘的利刃,直直地抵在了她的心间。 他为什么要这样看着她? 13你很熟练 似是冰与火的相融,交错在沉之越的眼睛里,没有耀眼的光芒,直接就沉寂了下去。 仅仅只是一瞬间,光影交织,沉之越的眼神忽又变得迷蒙起来。 他很快就偏过了头去,下巴微抬,和化妆师说了两句什么。 那种奇异的眼神,仿佛只是程思予的错觉。 短短的瞬间,他的目光像是不经意地停留了一刻,忽然就轻掠过去,什么也没有了。 程思予握着相机的手慢慢放下,神思有片刻的恍惚,看着他利落地起身,走过来与她擦肩而过。 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他的脚步放慢了一些,向着她微微颔首,但依然是很快地走了过去。 冉娜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说了句,“要去拍摄了噢。” 程思予点了点头,赶紧跟了过去。 摄影棚里,明亮的灯光对准了前方的沉之越,摄影师不停在调动着他的情绪,让他摆出不同的造型配合拍照。 沉之越的头发被梳得丝丝分明,只留了一绺在额前,此刻他轻抿唇角,透出让人难以亲近的漠然。 纵然他表现得游刃有余,但目光却渐渐变得冷淡,但摄影师却偏好他此刻的表情,不住地进行追拍。 程思予不敢打扰摄影师的工作,随意抓拍了几张就放下了相机。 冉娜抱着手,走到她的身旁,悠悠地说道:“其实他很不喜欢暴露在镜头之下。” “那他为什……”话说到一半,程思予便止住了。 她想她明白冉娜的意思了,所以没有再问下去。 中间休息的时候,沉之越又去换了一身衣服。 摄影师和杨云在旁边讨论拍摄细节,化妆师走上前去帮他整理了一下头发,又用纸巾压了一下他的鬓角。 沉之越的皮肤很白,肤质也不错,因此脸上没有任何的妆容。 程思予拿了一瓶纯净水,走过去递给他,见他伸手拉了一下领带。 “是不是系太紧了?”她问他,“要不要我帮你重新系一下?” 沉之越喝了一口水,偏头望向她,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才是点了点头。 程思予站在他的身前,微低着头,葱白的手指探向他的颈间。 她缓缓地解开那条天蓝色的领带,指尖夹住领带滑到了最底。 她咬了咬下唇,“这条领带有点薄,衬衫的衣领也宽,系个半温莎结可以吗?” 程思予低着头,视线凝在他的衣领之上。 雪白的灯光下,她脸庞上细小的绒毛都被映得清清楚楚,浓密的睫毛不时在扇动,射下一排浅浅的暗影。 沉之越静静地看着她,抿了一口水,“好。” 明明就喝了水,可是他透出来的声音还是带着些许的沙哑。 程思予的手指灵活地在他的颈间翻动,曲起的骨节无意识地滑过他的皮肤,她被微凉的触感震到,停了短短的一瞬。 尽管她很快地移开了来,却还是引来他喉结的轻微滚动。 程思予的目光掠了过去,感觉到他的呼吸与刚才有些不一样了。 她莫名地觉得沉之越对她的态度很奇怪,有种说不清的感觉。 但仔细一想,自己又何尝不是有些奇怪。 她在心里轻轻叹息了一声,一手轻拉着小领的前端,一只手将领带结移至衣领的中心。 “哥哥,这样可以吗?”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两人又离得很近,根本没人会听见他们的话。 她抬眼望他,却不经意地撞进他如潭般幽深的眼眸。 听到她那样的称呼,他的眉心微拧了一下,但很快又平复了。 “可以。”他轻抿唇角,声音骤然低了下去,“你很熟练。” 她是不是以前经常帮谁系领带? 程思予没有明白他话后面的意思,她自然也不会告诉他,她曾经在男装店里打过工。 程思予扬唇笑了笑,慢慢地退回原来的位置。 刚才沉之越的反应,让程思予瞬间就明白了,沉之越不喜欢她在公共场合叫他哥哥。 原来是这样的吗? 她的哥哥,从内心深处依然排斥着她吗? 她的眼神沉了下去,静静地站在后面。 摄影师还没有开始工作,沉之越双手插在兜里,很自然地站在那里。 程思予没有忘记自己的工作,拿着相机又抓拍了几张,正好是他的侧面。 此刻他的表情不再凌厉,而是有一种随意的洒脱。 冉娜拿着沉之越的手机走上前去,两人说了几句话,他便低头看着手机,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地滑动着。 程思予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她进摄影棚的时候,特地关了铃声,调了震动。 她似是有所感应地看了沉之越一眼,又拿出了手机。 点开微信的界面,果然是沉之越发来的信息。 「周六有空吗?」 「一起吃个饭吧。」 14生命的延续「po1⒏space」 将近八点,所有的拍摄才结束,这一天的工作落下了帷幕。 傍晚的日光被城市的霓虹冲淡,现出光怪陆离的色彩。 程思予忙了一天,拖着疲惫的步伐慢悠悠地走向老城区。 在经过吴老太太摊子的时候,她的脚步略停了一下。 吴老太太热情地叫住她,“小程,你要的东西。” 吴老太太从货架下面拉出两个纸箱,程思予赶忙走上前去,把它们垒在一起,弯腰就抱了起来。 “沃柑都快过季了,不过下个月就有新鲜的夏橙上市了,到时候我给你留一箱。” “好的,吴奶奶。” 程思予进门的时候,在公共厨房遇见李楠,他正在灶台边上炒菜,穿了件黑色背心,露出小麦色的肌肤。 难得见他下厨,程思予不由多望了两眼。 锅里的鸡翅中被乌红的汁液包裹得油亮,扑哧扑哧地冒着泡泡,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味。 “吃饭了吗?”李楠问她。 程思予勾了勾手指,装着黑森林的塑料袋在纸箱下面晃了两晃。 “光吃这个怎么能饱?”李楠抬腕擦了擦额角的汗,“袁玫在上面,等会一起吃饭吧。” 程思予被可乐鸡翅的香味勾起了食欲,毫不犹豫地答应,“好的。” 程思予回到房里,打开了那个纸箱,里面装满了黄澄澄的沃柑,比上次的那些个头都要大。 她换了身休闲的运动装,扎了个高尾巴,兜了几个沃柑就上了阁楼。 李楠的阁楼有程思予的两间房那么大,有一半是垫高的榻榻米,挨墙靠着的书架摆满了黑胶唱片。 袁玫正坐在那里,就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翻看着那些唱片。 她看见程思予进来点了点头,拿起一张放在窗口的唱机里。 小野丽莎磁性沙哑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透出淡淡的忧伤。 程思予在门口的桌子上放下沃柑,抱着膝坐在了袁玫的旁边,两个人安静地一起听着音乐。 “今天的采访顺利吗?”袁玫侧头看她。 程思予的脸紧挨着膝盖,“嗯。” “你说你们只是父母认识,从来没有见过面。”袁玫若有所思地望着她,“那你和沉之越今天是第一次见面?” 程思予的眼睛轻眨了一下,睫毛颤动,“算是吧。” “怎么样?”袁玫勾起唇角,“我以前的暗恋对象。” 程思予跟着扬唇,“你眼光还不错。” 两个人一起笑了,正准备再说什么,李楠已经端着一托盘的菜,踢门进来。 “别聊天了,快把桌子收拾一下,给我腾个地方。” 叁个年轻人盘坐在榻榻米的上面,边吃边聊,好不热闹。 阁楼的窗户很大,也同样能见到S大的球场,高一层的视野更广。 程思予不由想起不久前的那个夜晚,那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幽暗的球场看台,站在她身前的沉之越,忽然伸出手来,捻起她发间一瓣带着花蕊的柚子花。 有花瓣落在你的头发上。 他可曾记得,奶奶家的小院子里也有一棵柚子树。 在他离开的时候,那棵柚子树还未能结果,只有年复一年的花开。 直到后来,奶奶在旁边种下了另一棵的柚子树。有了异株授粉,大的柚子树才是有了结果的希望。 等她快上小学的时候,终于吃到了这棵栽种了十年的柚子树的第一批果实。 后来的她,也曾偷偷留了一个柚子下来,说要给自己的之越哥哥。 哪怕,他们从来没有见过。 沉若白在沉之越出生不久,就毅然决然地与程岩离婚,带着沉之越离开了程家。 因为,她在江城遇见了念念不忘的初恋情人,那个男人愿意接受她和她的孩子,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就飞奔而去。 程岩反复煎熬了两年,突然在一个下雨的清晨,在小院门口遇见沉若白。 她怀里抱着还在睡梦中的沉之越,满脸泪痕地看着他。 “求求你,帮我救救之越吧。” 沉之越在两岁多的时候,毫无预兆地流了几次鼻血。联想到他身上偶尔出现的莫名淤青,沉若白有了不好的预感。 医院的检查报告出来,果然是她最害怕的事。 沉之越患的是造血系统的恶性肿瘤,也就是一般所说的儿童白血病。 程岩看着面色苍白的沉之越,内心也是痛苦万分,这毕竟是他的亲生骨肉。 他问沉若白,“你想我怎么帮你?” “我什么法子都试过了,现在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沉若白顿了一下,高高扬起泪光闪闪的脸庞,目光中充满了希冀。 “程岩,我们再生一个孩子吧。” 阁楼里打开了光线更为明亮的顶灯,黑胶唱片也换了更为欢快的轻音乐。 李楠和袁玫两人在愉快地聊天,这场饭局已近尾声。 程思予的目光再次落在了S大的校园,远眺着那一排的柚子树,油亮的绿叶在路灯下闪闪发光,雪白的花朵缀满了枝头。 哥哥,我们两个是不是很像奶奶院子里的那两棵柚子树? 因为有了小的那棵,大的才能结果。 因为有了我,你的生命才得以延续。 可是你们欠我的,并不仅仅是这些。 15你这样不行 周六上午,沉之越收到了程思予的信息。 「哥哥下午在家吗?」 「我有些东西想拿给你。」 他站的阳台向西,二十层的高度正好可以俯瞰到S大的校园,再往前一点,是一片低矮的房子。 暗红色的瓦片延绵了整个区域,程思予就住在那片红瓦的下面。 现在的她,离他是如此之近,再也不是无法触及的镜中花,水中月。 他眺望着那一角远处的暗红,手指在屏幕上点了两下,把自己的地址定位发给了她。 下午的时候,程思予在出门前给沉之越发了一条消息,确认他在家以后,就捧着一箱沃柑下了楼。 她问李楠借了辆自行车,将水果箱用胶绳固定在车后座,骑着自行车穿过了S大的校园。 S大安宁路校区位于寸土寸金的城市中心,虽然比起其他校区稍小,但一样洋溢着浓厚的学术气息。 她骑到了那一排柚子树的下面,细碎的阳光透过枝叶间隙撒在她的身上。 花香沁入鼻息,光斑不住流动,她目不斜视地从浅金色光影下穿过。 学校的自主产业全国闻名,因此在靠近东门处有一栋很高的大厦,沉之越住的地方就在大厦的后面。 她听袁玫说过,这里离学校近,沉之越大学的时候就搬了过来,起初是租的房子,几年以后房东出售,沉之越就把它买了下来。 房子是全款买的,当时的房价还没迎来第二波大涨的幅度,属于比较合理的价位。 沉若白有一任丈夫是做金融的,沉之越上高中的时候跟着他学了不少,大学就开始投资各类金融产品,赶上了各种好的时机,就连买房也是。 程思予把水果箱放在地上,按响了沉之越家的门铃。 门后的沉之越穿着一身深蓝色的休闲服,黑亮的短发掠了部分上去,还有几缕零散地落在额前。 这一刻的他,比前两次见面更显得年轻。 “哥哥。”程思予弯腰去抱地上的纸箱,却被他阻止了。 “我来吧。” 或许是早年买的房子,并没有特别彰显他如今成功人士的地位,但依然是十分宽敞。 穿过玄关,右手边是开放式的厨房,和客厅相连处有一个很大的岛台,灰白色的台面光亮可鉴。 客厅的整体装修简约现代,略暗的色调沉稳内敛,东边是一整面的落地窗,光线视野都很好。 沉之越拿出一瓶矿泉水,拧松了瓶盖递给她。 “谢谢。” 程思予抿了一口,转身打开了放在岛台上的纸箱。 “这是林溪的朋友给我寄的沃柑,我就拿点过来给哥哥了。” 沉之越轻轻地嗯了一声,低头去看她刚换上的米色拖鞋。 尺码大了一点点,还好没小。 这是他中午在小区门口便利店里买的,不知道她的尺码,只得大概估算着挑了一双。 程思予微微抬眸看他,他似乎是有心事的样子,轻抿唇角,浓密的长睫垂落下来,遮住了眼里的情绪。 她忽然发现他的眼尾有一颗细小的痣,浅浅的褐色。 传说中的泪痣,不是离得近根本没有办法发现。 那天在摄影棚里给他系领带的时候,明明也离得很近,灯光又亮,她却没有仔细打量他的脸,因此也没有发现。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安静的空间里他们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